旬日之间，甘泉车如了。

偌大的丞相院空空，不见任何会商景象。得知姚贾前来，李斯快步迎了廊下，遥遥一躬：“贾兄见谅，老夫失礼也。”姚贾淡淡一笑一拱手，却没有说话。走正厅，李斯屏退左右，又是一躬：“贾兄，此事太过重大，老夫无奈矣！”姚贾这才一拱手笑：“斯兄鱼龙之变，贾万万不及也，焉敢有他哉！”李斯第一次红了脸，连说惭愧惭愧，一时竟有些唏嘘了。姚贾见李斯不再有周旋之意，心下踏实，遂一拱手：“丞相如何行事，愿闻其详。”李斯不再顾忌，低声吩咐了侍中仆几句，便将姚贾请了密室。直到夕衔山，两人才匆匆了密室。

先是御史大夫冯劫亲率太医令与相关重臣，飞车赶赴甘泉，会同廷尉姚贾，立定了国丧勘验署，而后正式拜会丞相行辕。李斯召集了大巡狩随行大臣及相关人等，在丞相行辕与国丧署大臣正式举行了朝会。李斯先以大巡狩总事大臣份，对皇帝于大巡狩途中猝然病逝事宜了详尽禀报。赵以皇帝临终时刻唯一的近侍臣份，禀报了皇帝发病的诸般细节，同时禀报了皇帝临终三诏。赵禀报说，皇帝临终之时，留下了两事先拟好的遗诏，赵封存于符玺事所；赵收好诏书，皇帝业已吐血，留下的最后一诏是：“山东动不定，取九原直返，秘不发丧，遗诏丞相，会同诸大臣朝会施行。”赵涕泪唏嘘地说，皇帝陛下话未说完，便抵案归天了。那日，胡亥作为唯一的随行皇，两太医作为最后的施救者，都一一了见实情的禀报。最后，典客顿弱与卫尉杨端和禀报了当时由丞相李斯主持的对策议决。全朝会，除郑国与胡毋敬因病留邯郸未到，所有的情形都有清楚的禀报，也都被史官完整地录写下来。

“好。搬过去再用饭。”散发未冠的姚贾淡淡应了一句。

搬幽静宽敞的山泉院，姚贾从隐秘行径的些许郁闷中摆脱来，心绪大见好转。用过午膳，姚贾在山泉林下漫步良久，暮降临方才回到院。姚贾预料，夜来李斯必有大事会商，晚汤后便正式着了冠带，在院中漫步等候。孰料月上中天。门外动静全无，姚贾陡然生了一莫名烦躁，便索大睡了。次日清晨梳洗之后，姚贾正径自游山，丞相府的侍中仆却到了。

朝会完毕，勘验署三方大员了供奉皇帝尸的东胡。经两个时辰的繁复勘验究诘，姚贾主持的大员合署终于确证：皇帝因暗疾突发而亡，并无他因。之后，御史大夫冯劫会同三方大员连夜会商，对朝会禀报与勘验文书了正式论定，由

丞相府的书令只有两行：“着廷尉姚贾丞相行辕，会商大巡狩善后诸事。”姚贾瞄得一，不禁皱起了眉，看了看侍中仆。孰料那个侍中仆恭敬地捧过了一卷竹简之后，便低垂首站在旁边不说话了。一时间，姚贾觉得李斯颇有些诡异。以常心论之，此前试探尚属正，此次试探，则有些不可思议了。当此之时，最急迫的大事莫过于皇帝发丧，而发丧第一关，便是廷尉府主持勘验皇帝正而确定皇帝已经死亡。为此，所谓的大巡狩善后诸事，分明便是这件实际大事，岂有他哉！更何况，李斯已经在第一次会见时明白对姚贾告知了皇帝病逝消息，何以丞相府书令不一公文下达，而要隐藏在会商之中或会商之后？如此闪烁行事，真叫人哭笑不得也。

“走。”姚贾不愿意多想了。

侍中，原本是西周官号，职司为侍奉于天殿中也，故名。秦帝国之侍中，亦称丞相史，则是开府丞相的属官，无定员，几类后世的秘书。侍中职司，主要是往来于丞相府与皇帝政务书房以及各朝会之间，代丞相府禀报各政务于各方，同时主理丞相府一应书令公文。侍中署的长官，是侍中仆。今日侍中仆亲自前来，自然是正式公事无疑。姚贾虽然不耐李斯如此一一松颇玄虚的方式，却依旧正了衣冠迎到了厅堂。

于李斯；一则是将密行化作公务，立即住廷尉别署而开始公事，亦属正常。也就是说，姚贾愿否与李斯携手，这是第一个实际而又不着痕迹的轻微试探。姚贾立即意会了，李斯这个试探很是大度，也很是老到，既给了姚贾充分的抉择自由，又向姚贾透一隐隐的意图——后续大业，李斯并不求于任何人，志同则留，志不同则去。

然则，一番推究之后，姚贾的心渐渐沉下去了。李斯如此法，只能说是再次最实际的试探——姚贾究竟愿否与李斯同？若姚贾“奉命”赶赴丞相行辕，则李斯必然正式书令，发丧事宜；若姚贾不丞相行辕，不为李斯同，则李斯与姚贾间的一切密谈均成为无可举发的孤证。也就是说，只要李斯不愿意承认，姚贾便无法以谋罪牵涉李斯，更无法传播密谈内容而引火烧，姚贾只能永远将那两次密谈闷在心里。如此看去，后续之延伸路径便很是清楚了：姚贾若不与李斯同，则李斯肯定要推迟皇帝发丧，直到找能够替代姚贾的廷尉人选。因为，没有廷尉主持，皇帝发丧无法成立；除非先行立帝，更换廷尉，再行发丧。而李斯果然敢于如此作为，便只有一可能，此前已经达成了必要的基——李斯已经与赵胡亥合谋，好了先行立帝的准备！果真如此，姚贾面前的路便只有一条了，若不与李斯赵胡亥同，则很可能不了这甘泉了…心念及此，姚贾有些愤然了。他本来已经要与李斯同了，李斯当真看不来么？不会，以李斯之能，不可能没有此等辨识；否则，李斯何以密书独召姚贾甘泉？李斯如此行事，更大的可能则在于：此事太过重大，李斯不敢掉以轻心，不敢轻信于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