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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灰舞鞋
被我们叫zuo小穗子的年轻女兵顺着冬青树大dao走来。隔十多米站着一盏路灯,稀稀:四川方言。脏的灯光在冬雾里破开一个浑黄的窟窿。小穗子的shen影移到了灯光下,假如这时有人注意观察她,会觉得她正在走向自己的一个重大决定。只有暗自拿了大主意的人,才会有她这副魂不附ti的表情。她步子不快不慢,到了暗chu1不lou痕迹地转过shen,退着走几步,貌似女孩子自己和自己玩耍,其实想看看是否有人钉梢。
她背后的球场上正放电影,整个夜空成了列宁浑厚嗓音的共鸣箱。小穗子意识到,从这一时刻起她这个人就要有历史了。
好,她就这样一直往前走。一时在灯光里,不久,又进入黑暗。她的前方是军营大门,立着持长枪和持短枪的两个哨兵。现在哨兵若有点警觉xing,会认为晚上八点一个小女兵往军营外跑不是什么好事情。球场上放映的电影起来一声爆炸。
不久哨兵们看见的就是她的背影了。一ding棉军帽下上拖两gen半长的辫子。两个哨兵不约而同地对一个yanse:有十五岁没有?文工团的?她在岗哨前面毫不犹豫地打个左拐弯,看来目的地是早就决定下的。往左三百米是几路汽车的终点站,还有一个停业的公园,她在往那一带去。
很快路灯就稀疏了。汽车终点站和公园在这样的冬天夜晚都早早绝了人迹,连一贯在墙外转悠,想混到军营大院里看电影的街上娃娃也一个不见。这都很好,很理想,对一个情胆包天去赴约会的小姑娘来说,外在条件是太漂亮了。
她现在站立下来,整个shen影里也少了几分神秘的样子。一边是ma路,另一边还是军营的高墙,里面有喂猪的士兵和一群猪在对喊。只要站在这墙下和这吵闹里,小穗子就觉得安全。她没有手表。她还要等个几年才有资格dai手表。正如她还有几年才有资格谈情说爱。他是有手表的,因此她相信他不会迟到。
一个带锡箔纸的烟壳动了动,又动了动。不久,她发现自己一只脚勾起,另一只脚蹦着把它往前踢,把shenti的分量提得很轻。踢几下,就踢chu一zhong舞蹈来;左脚两下,转shen越到它的另一面,换成右脚。她忽然不踢了,是个谈恋爱的人了,还有这么可笑的举动!她让自己站定,好好想想,chou屉锁上没有?是不是把假日记放在枕边,把真正的日记藏严实了?真正的日记要让谁看去,等于就是把他和她自己全卖了。
她从军ku口袋拿chu口罩,dai了起来。口罩该洗了,在白天看上面一定有着鼻子和嘴ba灰黑的lun廓,那是会让老兵们打趣的。她开始检数在此之前发生的所有细节:暗号、密信的jiao接…没有破绽。小穗子是在最热闹的时分打chu暗号的。当时是下午,排练刚结束,男女演员一片玩闹,她大大方方叫了一声:“邵冬骏!”他猛回tou,见她正往练功服上tao棉大衣。她用玩闹嗓门问他,练功鞋怎么会一只黑一只白。她知dao他在等她的暗号,便把手举到肩tou,捻了捻辫梢。这个手势他们打了半年多,纯熟jing1练。他ma上把手放在军装的右边口袋里,表示他收到她的暗号了,他会立刻取她的密信。然后就是晚餐;执勤分队长宣布餐后的lou天电影。她向站在第三排末尾的他转过脸,他明白她的意思:你看多运气啊,看lou天电影是作luan的最好时机。再往后她看见他的手放在军装领口上。她放心了,表明他已把她藏的信取到了手。他们每天一封的信藏在公共邮箱下面,邮箱在司务长办公室门外。他们的信能安全走动半年,全仗了司务长的无故缺勤。洗碗池周围照旧是打打闹闹的,男兵女兵哄抢唯一的热水龙tou,她向他发chu最后一个暗语:不见不散。那是她刚在信中规定的暗语:把棉帽往后脑勺上一推。
这时她成了一个单薄、孤零零的黑影。几天前冬骏忽然问她:“能不能把一切都给我?”他那封信字迹格外笨拙,每一笔画却都下了很大手劲,让十五岁的小穗子看chu他的反常。
他在闹着什么情绪。她难dao还没有把“一切”都给他吗?每天在日记本上为他写一首情诗,还给他写两页纸的信,全是“永远”、“一生”、“至死”之类的词。于是她就有一点委屈地在信中和他讨论起来:难dao她没有趁着演chu的混luan一次次把手给他握?偶然几回,她跟他在舞台死角相遇,她让他jinjin抱住;他还要怎样的“一切”?
邵冬骏的回信字字痛苦,说她就是一堆空话,什么“永远”什么“至死不渝”小小年纪,怎么有这么多空话?…
接下来她就向他发chu了这个绝望的约会邀请。
她的chuan息积蓄在口罩里,成了一片chaoshi与温热的不适。她突然想chu一个不雅的比喻,像是脸dan上捂了块不勤更换的niao布。在这样的冬天黑夜,冬骏要拿她怎样就怎样。她不完全清楚“一切”的容纳量,但她朦胧中gan到,这天晚上将要发生的是不可挽回的,对于她是有破坏xing的。二十二岁的排长邵冬骏今夜要带她亡命天涯,她也没有二话。
隐约听得见球场上观众的笑声。她的空椅子上放着她的棉大衣。人们也许会想,小穗子这趟茅房上得够久的。冬骏至少迟到三十分钟了。他比她要周全、老练,当然不能跟她前后脚地消失,他得拖一阵,和她拉开足够的距离。从观众的笑声她能判断电影进行到了哪一段,什么人wu说了哪句著名的逗乐台词。一半已演完了。她jian信冬骏已朝她走来。被我们叫zuo小穗子的女兵在回忆所有细节时,忽略了非常重要的一个现象:这一个星期副分队长给她的异常待遇:对她健康的奇特关怀。副分队长几次唠叨,叫她例假来了不准隐瞒“不然在练功房里‘浴血奋战’练死球了,英雄事迹不好写,光荣称号也不好封”!
副分队长叫高爱渝,是个活泼、丰满、sao情的连级军官,长相在舞台下也是主角。动不动就破口大笑,把大包大包的零食撒给下属们吃的时候,像个mei丽的女土匪。舞tiao得不好,但天生是领舞的材料。小穗子zuo梦也没想到,高分队长从一个礼拜前就把她所有暗语都看在yan里,一边看,一边给邵冬骏发指令,让他千万别暴lou,要像往常一样以暗语答对,看看这个十五岁的小丫tou下一步怎样作怪。
小穗子动了动冻疼的脚趾,舞鞋留下的创痛此时猛然发作。她想冬骏一定走到军营大门口了。她怎么也想不到从一礼拜前,冬骏和她的往来已是高爱渝的一手导演。在高分队长yan前,这天下午排练结束时小穗子简直是个小妖怪,打一连串急不可待的暗语,拼死命地勾搭好好一个邵冬骏。当时她站在小穗子背后,用军事指挥员的冷静果断的yan神,向邵冬骏发chu沉默的冲锋命令。于是邵冬骏ma上以秘密旗语向小穗子回复:一切正常,密信安全到达;我会an信上地点赴约。
就在小穗子向冬骏那双黑亮清澈,有几分女孩气的纯情yan睛发chu“不见不散”的哑语时,至少有七八个老兵一起停下了洗碗、漱口,静止在洗碗池周围。他们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看着要把“一切”都给chu去的十五岁女兵。“一切”把他们的脸都臊红了。他们是高爱渝的亲信,是tou一批知dao小穗子和冬骏秘密的人。
很久以后,我们把事情看成是这样的:小穗子和邵冬骏的恋爱暴发在他一把将她从电缆边推开的刹那。这是一个近乎不真实的王杰、刘英俊式的英雄动作。它的发生距离小穗子要献chu“一切”这个隆冬夜晚,整整半年。那是夏天,是夹竹桃、牵niuhua疯狂开放的夏天。
那时小穗子成了一舞台剧里的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