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成伯夫人可不只是而已，好就好在品行。温柔贤淑，端庄娴雅，无论对谁都是客客气气，不见丝毫跋扈，难怪得娘娘心，每日早晚都唤来说话解闷什么的。

最后一人，教陈弘范倒了一凉气。相较之下，似乎怀疑昭信侯、镇南将军和段慧，都不算太过鲁莽，只能说是清粥小菜，颇见克制。殷横野。

之所以记得，盖因那是份陈词，是被调查的一方用以自清的书状，写着写着突然骂人也就罢了，还用朱笔圈圈，约莫是回检查之际习惯使然，竟不觉有什么不妥，委实好笑。

首先是“兵圣”南损。秋亭的《秋邸报》刊行五，天下知名，平望随可见，达官贵人中不乏嗜读者，陈弘范有一度亦是其中之一。

任逐桑从怀里取一张二叠纸，平摊在几上。衬与底下陈弘范重新缮写的迟版卷首，以及萧谏纸亲笔的一页清册，恰是并排的三份名单。名单，正是案卷之首要。永远都是名单。劣的纸质看似市井中随取得，分不清柜上记帐或货郎摺纸之用，说不定有些草纸也能是这样，其上所书却令陈弘范目惊心。

陈弘范加意瞧了其后注解，盖因此的字特别小还特别多，大抵是说在民上验的药，与伊黄梁使用过的某方效果近似，但影城延聘的程太医程虎翼疑有解救过类似药症的记录，二人均有嫌疑，又都缺乏直证，须得调查云云。

如有预言之术，第三份名单可说是另外两份的加总提炼，没列上的全是萧谏纸那份里的贪官污吏，是连陈弘范一看都知是拿来凑数、顺便除暴安良，好事之用。

旁边则写上“不使一人”四个大字，加重似的画了两划予以标示，再一记回枪般的箭连回“无据”二字，以朱笔圈起，透的朱砂泽如涸血，望之悚然。

陈弘范好不容易缓过气，益发瞠目结。迟凤钧、萧谏纸皆在局中，好歹也是设局的疑犯，他们的案卷清册肯定动过手脚，但起码是基于犯行而变造。真有这第三份案卷，究竟自何人之手，能取信中书大人？“整份案卷是带不来啦，我以为你该看看这个。”

不是这样。没提起过，是因为提了会有麻烦，那不是能拿来当作谈资的对象。上一个对此人慢侮轻蔑的，在案卷中结局甚惨，哪怕他在陈词之上画了只乌，凡阅卷者都明白此不应笑。

忒有趣的案卷，陈弘范却没同任何人提起过，他甚至不记得内容了，只对拘谨的簪楷、狂放的圈和“在陈词里骂人”有印象。是因为案太惨么？有可能。不对。

“隐圣”殷横野。拒绝了三帝征召、主持过“凌云论战”以德行学问为天下人景仰，堪称儒门最后宗望的殷横野，居然被列谋作的姑贼党…

南损的名字下方以小字写着“历见于妖刀案发：影城、啸扬堡。或与岳宸风有关。疑甚”说明了他为什么会被写在这里。

这圈着改着突然风、差一笔飞纸外的批注，以及牙列般排得密密麻麻的小楷字令人印象刻，陈弘范在御史台的案卷里见过。

然后是以外科神技驰名天下的“岐圣”伊黄梁。陈弘范甚至有幸见过他本人，虽是在豪宴中远远望见，以他当时的份地位，还不够让主人为神医引见。

所幸毅成伯夫人娘家亦是杏林一脉，所传的推拿法能使荷甄安静下来，沉沉睡，但此法治标不治本，荷甄一个大活人总不能长睡不醒，只消醒来又闹，就得请毅成伯夫人来一趟。

荷甄被下的，据说是极厉害的药，醒着的时候只想要男人，其状甚惨，令人不忍卒睹，自不能让寻常的大夫来照拂，一时三刻往哪里找女大夫去？

他终于想起署名，以及那个名字所代表的份量。毅成伯夫人下可是栖凤馆里的大红人。天仙般的貌虽说难得，但背后招人闲话乃至忌恨的人难还少了？

南损的死讯是前天才到京的，以纸质墨推断，这名单绝对是写于此事前。再来是“数圣”逄，四极明府的机巧奇是最级的炫富之，所知者众，其下则备注“莲台”二字。

大伙儿都说，正因为这样的品貌，才能与娘娘亲近。凤不同群嘛，能与凤凰相伴的，也只有羽鹤、彩雉等异禽了，总之不是凡鸟。但贴服侍娘娘的女们都知，毅成伯夫人日日前来还有另一个原因：照顾被下药污辱后发疯的荷甄。

江湖人的分，除开迟凤钧所陈，名单上还多了四条名字，陈弘范不但全都听过，说句“如雷贯耳”怕也不算过份。

案卷公布之日，岂非举世皆哗！撰写者亦知风险，以小字批注：“无据。三圣俱在，何人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