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尽量使自己所为不致偏离太远，段永远能更柔些。百姓不需要铮铮铁骨的清官大老爷，他们要的是刑名公正，罪罚相称，有时正义可以来得迟一些，但不会永远盼不到。

，但任逐桑是怎么知有案卷的存在？于此事上中书大人并无其他耳目，他就是中书大人的耳目。耳目欺汝，岂有昭灼？“下官不…”

陈弘范一直是以这样的明慧与果断受到赏识。任逐桑没什么火气，接过细读一遍，每个稍事停顿的地方都是与陈弘范的缮本相异，但也没真停下来过。

岂能任人指指，轻侮耻笑？设于皇家林苑的琼林宴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活地狱。每双迎面投来的目光，都像在冲他大吼：“假状元！”榜探羞与同列，人人都与他笑拱手，却连“恭喜”二字都说不，遑论谈。

行文布局与前一份乍看极似，并在桌上一瞧，瞎都能辨雀隼之异。任逐桑不禁。“果然是伪作。”

“禀恩相，此乃伪作，并非真迹。”陈弘范不卑不亢，拿另一张仔细摊平的楮纸，其上摺痕固然刻，却不及那银钩铁划似的瘦字，遒健劲锐，直破纸伤人，难以持握。

“…好自为之。”后来的事陈弘范不记得了，甚至想不起喝了那碗酒没。回到落脚的客栈之前，他一路嚎啕大哭，沿途不时有人推窗诟骂，惹得犬吠频频，新科的状元爷丝毫不理会，尽吐中积郁。在陈弘范心中，始终抱着这个“好官”的念，知自己是被期许的，不是撞了好运的街边狗。

阿挛姑娘不识字，不懂写的是什么，只知是恩人付，仔细叠好后装香，贴小衣的夹层，落脚梧桐照井的一晚，才取给陈弘范。

就像托付阿挛一样，这份名单的使用权，萧谏纸完全由陈弘范自己决定。陈弘范已经过了会为这信任而激涕零的年纪。他记得的，是另一件事。

陈弘范会过意来。恁你读多少书都没法经世济民，读书只能学问，混得不行就替人写写联状纸。只有一人才有机会经世济民。

萧谏纸满满斟了两碗，动作慢而审慎，带着主持祭礼似的肃穆庄严。陈弘范呆呆瞧着，完全搞不清状况。

传说中的过目不忘看来是真的，陈弘范不由得了把冷汗。中书大人甚至没心思掩饰，未如过往那般低调自制，可见事态严重。“是萧老台丞的亲笔？”将看散的纸重新摞好，压上写有名单的那一张，任逐桑轻抚墨字，悠然抬。

一名仆役抱来老台丞的大氅，萧谏纸以目光示意，让搁在凳上，看来是临走前才发现躲到这儿来的自己。

老人不知何时坐到他畔，同桌余人都凑到迟凤钧那厢，列席的朝廷大员在陛下离开不久也散得七七八八，这桌设在转角的仄边上，人少菜多，陈弘范是钻来避人视线的。

仅犹豫一瞬，他对中年雅士略微躬，快步行至书桌，从稍嫌紊的故纸堆里翻了厚厚一摞，双手呈。“恩相请看。”欺瞒什么的，还有机会解释。把任逐桑当傻瓜，毋宁最令其难以忍受。

殿试抡元是他梦寐以求，但他从没想过被上状元会是这么样的痛苦。为一县一郡、乃至一殷望的读书，陈弘范习惯了直脊梁。士首重，就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浩然之气！

“是。”陈弘范垂眸娓娓：“下官没敢迳呈恩相，便为此故。”萧谏纸亲笔所写，是原初那份供状的恶吏清单，此外更无其他。

陈弘范本不知何意，即使陆续听闻东海诸，都没联想到一块，直到迟凤钧送来案卷，名册的意义才骤尔浮现。

陈弘范忽悲凉，鼻一酸，差没忍住眶。老人又问一次，这回陈弘范总算听清。“回…回台丞，读书是为经世济民…”“那你读几辈也不了。”萧谏纸冷笑：“我问的是赶考。”

“为…为官。”他红着脸嚅嗫。萧谏纸了。桌上酒盏都被取走了，碗筷连菜肴倒没怎么用过，老人翻起两只倒扣新碗，取手巾拭净，举起右手中二指一招，远伺候的仆役赶拿酒过来。

陈弘范始终低，不敢望向皇上御席，彷佛那里有团光带炽的暴雨雷云，专劈他这闲晃捡着骨的街狗。“为何赶考？”“…啊？”回神才见是萧老台丞。

萧谏纸是抱持着何等心思，将阿挛姑娘和那纸清册给他，陈弘范既猜不了，也不想猜。安置好阿挛姑娘后，东海陆续传来消息：慕容柔押了迟凤钧，萧谏纸据说是姑一党，灭了自家副手的…

“你现下已经是了。”萧谏纸举碗，冲他碗缘一碰，仰饮尽，倒转以示，才抱着大氅起，踽踽行琼林苑，背影孤绝，无人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