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看他脸都快贴桌上了，不由叹气。似明白读这些纸实乃戕害心的苦差，每回耿照埋首钻研，她总会陪在一旁，翻卷册之类，示以同苦。

认了边边角。能辨不代表能写。至于“可借可借”…“是“可惜””

姥姥又那几摇的无奈神情，柳眉一挑，直问耿照：“你给姥姥评评理，谁听这话笑得？他竟说我好没趣。”

在影城，独孤天威妻妾所居内院，只丫鬟仆妇能，莫说外人，连独孤峰要见母亲，也得请人通报，城主夫人允准后于偏厅问候起居，以避嫌疑。

故独孤峰与父亲的妾云锦姬私通，须另觅地幽会，以城中遍布横疏影的耳目，早已牢牢握着证据，隐而未揭而已。独孤弋说十七弟生时“活像沾血的白馒”肯定是在产房中见得，否则婴儿洗去胞衣后才由母裹锦抱，以示亲长，何来沾血一说？“他当时只是少年，不安分得。兴许是攀梁爬树，偷偷见着的罢？”

他烦躁地翻动纸页，没有…这里也没有…没有、没有，还是没有…直到映帘的三个字令他生生停手，双目为之一亮。…韩破凡。摧破无双、世之锋镝的“虎帅”韩破凡！惯以攻击粉碎一切，连妖般的异族大军也莫敢直撄的东洲第一名将！

然而，独孤弋却断然指：这一小天地再怎么浑似天生，终究比不上真正的寰宇六合。因此，姥姥才以“神解”为喻，非是一味模仿自然，而是直接引寰宇六合的力量为己用，想着风，便轻如鸿。

耿照记得太祖武皇帝与韩破凡之间，曾有过人所未见、灿烂非凡的一战。在灞上秘密行的那场比武决定了天下归属，仅以一招落败的虎帅率领西军向独孤弋投降，结束了东洲大地多年来的苦难兵锋。

看到这里，耿照连杀人的心都有了，假使办得到的话。你不是一直担心自己死后，苍生将遭受莫可名状的恐怖大劫么？你千里迢迢，亲自送到东海来的，怎能是这般莫名其妙、全无用的事？

耿照陪她笑了会儿，喃喃摇：“我知十七爷比太祖爷小得多，却没想到十七爷生之时，他居然是在旁边瞧着。”

“他打输我，其实也不算输。我会的，他能懂，他还很会打仗。他答应我会回来，万一不成，找生沫港庾氏船行，他打那儿海。”

“他不确定怎么写的字，多用人字旁。别问我为什么。”耿照委实笑不，苦着一张黑脸。姥姥为提振他低迷的士气，透“小馒”乃“帝陵祀者”独孤寂的小名，据说是太祖亲自取的。

蚳狩云也笑起来，积压数十年的怨气俱都吐尽，一击裙膝，咬牙烈目：“是不是？是不是？明明就是他好没理！”

耿照本读得满腹郁火，听她一说不由微怔，独孤弋其人好像突然来到前，见那赖又天真的神气，谁还能生得起气来？哈哈一笑，耸肩：“的确是太祖爷没理。谁拿这当笑话讲？”

姥姥并未上心，目光落于桌上摊开的纸页，暗示他以何者为重。耿照收摄心神，重新将注意力集中于手札。

“他说十七爷诞下时，活像一枚沾血的大白馒，他忍不住与边人说笑，谁知那些仆妇稳婆什么的全笑不，好生扫兴。”

冷鑪谷半琴天与世隔绝，实也无此必要。“这姥姥就不知啦。贵族门阀之中，有些奇怪的规矩也不一定。”

但凡玄门功法，无不是教人“法天顺自然”调和五脏六腑、打通奇经八脉，在内造就一个而微的六合之境，以模拟天地造化的力量，藉此克敌延生，超越庸凡。

去除七八糟的别字，这段看似浅白，意思却足以颠覆当今东洲武学的础石。耿照突然明白，初见时姥姥问他“何谓内功”的用意。

耿照几乎将整束纸片翻烂，连用字的习惯都快被太祖污染，开始不自觉地“万告”、“可借”起来，然而休说残拳，连一丁能拿手来的东西也无，徒然浪费时间罢了。“…去找韩破凡。”纸上写着。

想着云，便变幻莫测…但这如何可能？关于这独孤弋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用他那骇人听闻的文笔别字再多描述一些，如施展起来是什么模样、如何由造化之中借得大力等，让耿照得以从中稍事揣。

这场空前绝后的决斗，必定在独孤弋的人生中占有非同小可的份量。他了整整三页的篇幅讲述韩破凡，多半是翻来覆去地痛骂韩破凡如何欺骗了他，把皇帝这烂摊“砰！”一声扔地上，自己却装死跑去海外逍遥，从此过着冒险刺激的快活人生…

蚳狩云见多识广，要说有什么是姥姥不敢称能的，便是民家日常的嫁娶迎送了。大半生都在刀喋血、武林争霸的大长老女豪杰，可没经历过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