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车间的工友哄笑，他在众人的注目之下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慢慢一步一步挪到车间外。

然后，他就看见了季棠棠。

李年惨叫一声，从床上咕咚一声摔到地上，菜在床哇哇大哭，哆嗦着揿下灯的开关，床上没有大凤，一切，依然只是一场梦。

也不知在墙边坐了多久，看门的老来喊他：“李年，李年，外有女找。”

当天晚上睡到半夜，大凤又在边捣他了：“年哥，年哥，我肚疼。”

李年哦了一声，僵地把手往侧挪过去，先碰到大凤的衣角，然后是柔的肘下，熟悉的像是以往夫妻夜话，他的心放宽了些，向着大凤的小腹摸过去，心中安自己：是梦吧，还是梦吧？

也不知数到第几时，肘下忽然就被人捣了一下，耳畔传来大凤幽怨的声音：“年哥，我肚疼。”

肚里盘了树的条、枝、须，蠕动着像是不断在生长…

李年决定晚上如果再同样的梦，他一定得多问什么。

这想法下一刻便全盘崩掉，整个的血似乎都有片刻停止了动，他抓到了糙的、带着泥土的枝枝条条，像是树生的无数须。

第二天上班，他跟个木样杵在车间，手上一连错了好几样装，组长把他骂了一顿，一贯老实的他生平一次跟人吵架，吵到后来哇哇大哭，组长吓了一，反而讷讷起来：“我又没怎么说你，大男人的，哭什么呢？”

是大凤的声音。

不知为什么，李年有烈的直觉：前的人，是为了大凤的事来的。

接着就让他待在一旁休息，他真的就垫了张报纸坐到墙边去了，睛一直盯着车间的大灯，脑里不住盘着一个念：大凤叫人给害了，大凤叫人给埋了，埋在树底下，一定埋在树底下…

大凤沉默了一下，就在李年迷迷糊糊又要睡着的时候，她突然在边上撕心裂肺地吼起来：“我卡住了年哥，我疼啊，我翻不了啊！”李年吓的一个激灵就醒了，底下的褥了一半，看边上空的被窝，第一次从到脚透一寒意。

于是那天一整天他都恍恍惚惚的，想起这一个月来诡异的反复的梦，李年直觉大凤是想跟他说些什么，电视里不都演了么，冤死的人会给家里人托梦，让家人给报仇什么的。

关于她，关于前的场景，都是黑白、灰调，像是一幅黑白的画，又像是另一个沉默的不被打扰的世界，有一个嘟嘟穿玫瑰红的女人从旁边经过，像是一颗亮的弹，狠狠冲撞来。

大凤只是捣他：“年哥，我肚疼。”

很快就到了晚上，李年把儿菜哄睡着了，早早就熄灯上床，黑暗中瞪着一双睛看天板，听时钟单调的滴答声，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开始默念着数羊，一只黑羊，一只白羊，两只黑羊，两只白羊…

他一颗心的快从嗓里蹦来：“怎么个疼法啊凤？”

果然，季棠棠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最近，有没有梦见过你老婆？”

一连几天，都同样的梦，李年白天偷偷地哭，以为自己是想大凤想的魇住了。

大凤一定是事了。

又过了几天，再次这个梦时，他忽然就鼓起勇气说了一句：“凤，肚疼的话就趴着睡，趴着压一压，就不疼了。”

梦里，他居然清醒的知是在梦，说话时声音直发苦：“凤啊，那过的不如意是不是？我今儿烧一刀纸了，要不明天再给你添东西，短了什么就张啊晓得不？”

大凤带着哭音：“就是疼啊年哥，你给我。”

他翻了个，嘟嚷了一句：“嗯。”起床时也没多想，吃早饭时，忽然就记起这个梦了，当场就红了圈，下班时偷偷跑到家院后烧了一刀纸。

几乎是与此同时，大凤再一次撕心裂肺地吼起来：“年哥！年哥！疼啊！我疼啊！”李年腾的一下从床上坐起，盖着的被被掀开来，他一看到边躺着的大凤，睛睁得大大，一张脸疼的纠成一团，脖梗的，而肚里…

这觉太清晰了，一也不像是在梦，李年吓一冷汗，脖像是被冻住了，怎么转都转不动——或者是他内心里本就不敢转去看：万一看到一双幽碧或者血红的睛怎么办？万一看到枕畔一脸血的大凤怎么办？大凤是老婆没错，但老婆变了鬼他也怕的。

天气很冷，天上飘着雨丝，季棠棠站在厂房对面的一堵灰墙之下，旁是一棵光秃秃枝桠的树，她穿黑的长款薄羽绒服，雪帽上缀了一圈棕灰的柔绒，灰的，黑的长靴，长长的卷发，半仰起看光秃秃枝桠上一个废弃的鸟巢，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她白皙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