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两冯在阎乐军缉拿时愤然自刎的消息。李斯大是惊愕，良久愣怔着说不一句话来。中李拓也得知了消息，匆匆前来劝父亲立即关，奔章邯将军或王离将军避祸。李斯却缓缓地摇了摇，依旧没说一句话。便在父默然相对之时，阎乐的材士营队包围了丞相府。耳闻沉雷般的蹄声，李斯没有惊慌，只对李拓低声重重一句：“不许都搅来！”便撑着李拓泪捧过的竹杖，一步一步走了门厅，来到了廊下…

开初几次勘审，李斯一直都是声嘶力竭地喊冤，执认定是赵图谋陷害自己。可一班乔装吏员本不听李斯辩冤之说，只要没听到认罪两字，便喝令行刑手榜掠，直打到李斯没有力气开说话为止。榜通榜，捶击打之意。其时所谓榜掠，实则是非刑打人的一通常说法。也就是说，榜掠不是一个法定刑，更没有法定刑，竹片手脚等等皆可施为，与市井群殴几无二致，只任意捶击打便是。赵此等谋划极为恶毒，一则可辩之为没有用刑，二则极大地辱没李斯的尊严。于是，十数名壮汉任意殴打李斯，拳脚竹条任意加，除了不许打死之外没有任何顾忌。此等榜掠的侮辱意味，远远大于法定酷刑。冯去疾冯劫所言之将相不辱，尚且说的

“老狱令啊，且想想古事。”李斯万般喟唏嘘“夏桀杀关龙逢，殷纣杀王比，吴王夫差杀伍胥，不亦痛哉！此三臣者，岂不忠哉！然而不免于死，死而所忠者非人，不亦悲乎！今日，我智不及三，而二世之无则过于桀纣夫差，我以忠死，宜矣！然则我死之后，二世之治岂不哉！老令不知，胡亥夷其兄弟而自立，杀忠臣而贵贱人赵，作阿房，又赋敛天下，诚无也！我非不谏，二世不听我哉！凡古圣王，饮有节，车有数，室有度。令造事，加费而无益于民利者，禁止不，故能长治久安也！今二世如何？行逆于昆弟不顾其咎，侵杀于忠臣不思其殃，大作室厚赋天下而不其费！三者并行，天下安能听哉！目下，反者已有天下之半矣！而二世之心，尚在懵懂也！二世以赵为辅佐，我必要见寇盗咸，见麋鹿兽迹游于庙堂了！…”

终李斯末期全言行，唯独在云国狱的这番慨尚算清醒。清醒之本，在于李斯终于清楚了国天下的基在胡亥这个皇帝，而不在赵这个佞。然则，李斯对胡亥的斥责，却仅仅限于对传统昏君的杀忠臣、杀兄弟、侵民利的传统暴行的指斥。李斯在最后的时刻，依然没有痛切察胡亥这个下作昏君败坏秦法的特异逆行。为大法家的李斯，为创立帝国法治的首席功臣，李斯在最后的悔悟中，依然囿于一己之忠甄别，而没有悔悟到自己对胡亥即位该当的罪责，更没有悔悟二世最大的破坏在于以疯狂发作的兽行颠覆了帝国的法治文明…如此悔悟，诚可叹也。

那日，李斯第一次在万般绝望下平静了，清醒了，无所事事地痛饮中慨着唏嘘着，时而拍打着酒案，时而拍打着老狱令的肩，说了许许多多积压在心的话语。老狱令也是老泪纵横，听得懂听不懂都只顾，只顾一碗又一碗地向李斯斟酒。

李斯备受照拂的日，很快便告结了。

“嗟乎！悲夫！不之君，何可为计哉！”

虽是夏日，云国狱的石窟却冷得令人不堪。

李斯过廷尉，云国狱的老狱令曾是其信赖的属。对丞相李斯的突然狱，云国狱的老狱令与狱吏狱卒们无不惊愕莫名。在大秦法界各署吏员中，李斯的行法正是极负盛名的，即便后来的廷尉姚贾，也不如李斯这个老廷尉得帝国法界这般认可。李斯狱，国狱官吏们无不认定是冤案，是以各方对李斯的照拂都很周到，李斯的消息也并不闭。老狱令搬来了一案酒为李斯驱寒。饮酒间，老狱令对李斯说，郎中令署的案由是“斯与由谋反，案验问罪”丞相府的宗族宾客已经被尽数缉拿，据说与冯去疾冯劫族人一起关押在南山材士营，只丞相一人被关在云国狱。

对李斯的案验，赵不假手任何人，事无细皆亲自过问。首先，赵先行撤换了云国狱的全官吏，一律由材士营将士替代。其次，赵亲自遴选了几名对李斯有恩怨的能吏，又由这几名能吏遴选十余名法堂尉卒，专一作李斯案验勘审，只听从于赵一人号令。再次，赵对勘审人定下了必须达成的方略——以各式执法官署名义连续勘审，反复榜掠，不怕反供，直至李斯甘心自认谋逆大罪！诸事谋定，这班勘审人便开始了对李斯的无休止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