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香案正中便滑出了一道长函。姚贾骤然止住了哭声,目光紧紧盯住了赫然铺展面前的那方羊皮文书——
大秦始皇帝特诏:黑冰台劲旅,本为七国邦交争雄之发端也,留存于天下一统之后,将有乱政乱国之患。着典客顿弱,立即遣散黑冰台剑士,或入军,或入官,或重金还乡;遣散之后,典客府将去向册籍立交皇室府库密存,任何人不得擅自开启。朕后若黑冰台依附权臣作乱,典客顿弱当处灭族之罪!始皇帝三十七年六月。
“顿兄,这,这是陛下生前月余之诏书?”
“正是。陛下生前一个月零六天。”
“陛下啊陛下,你有正道之虑,何无固本之谋哉!…”
“姚贾!不得斥责陛下!”顿弱黑着脸呵斥一句。
“陛下,姚贾万分景仰于陛下…”姚贾对着灵牌诏书深深一躬,肃然长跪如面对皇帝直言国策“然姚贾还是要说,陛下执法家正道过甚,轻法家察奸之术亦过甚也!法家法家,法术势三位一体也!法治天下,术察奸宄,势立君权,三者缺一不可啊!陛下笃信商君法治大道,固然无差。然则,陛下轻韩非察奸之术,却是不该。若非如此,陛下何能在生前一月之时,连遣散黑冰台都部署了,却没有立定太子,却没有立定顾命大臣!陛下,你明彻一世却暗于一时,你在身后留下了何其险恶之一片天地也!…黑冰台固有乱政之患,然安能不是震慑奸宄之利器!陛下恕老臣直言:陛下若将黑冰台留给顿弱姚贾,老臣等若不能为大秦肃清庙堂,甘愿举族领死!然则,陛下却将神兵利器束之高阁,将奸宄不法之徒置于中枢,使邪恶势力无克星之制约,大局终至崩溃矣!…陛下啊陛下,你万千英明,唯有一错,这便是你既没有察觉身边奸宄,更没有留下身后防奸之利器啊!…”
“姚贾,陛下不是神,陛下是人。”顿弱笃笃点着竹杖。
“是,陛下是人,陛下不是神…”姚贾颓然坐倒了。
“贾兄啊,莫再费心了。大秦要殁了,任谁没有回天之力了。”
“不!大秦不会殁了!不会!不会!”姚贾声嘶力竭地捶着地面。
“贾兄,你我同为邦交大臣几二十年,生灭兴亡,见得还少么?”顿弱扶着竹杖站了起来,颤巍巍地在香案前走动着,苍老的声音弥散出一种哲人的平静冷漠“六国何以能亡?你我知道得比谁都清楚。都是奸人当道,毁灭栋梁。举凡人间功业,件件都是人才做成也。一个国家,一旦杀戮人才灭绝功臣而走上邪恶之路,还能有救么?从头数数:魏国逼走了吴起、商鞅、张仪、范雎、尉缭,以及诸如贾兄这般不可胜数之布衣大才,这个国家也便像太阳下的冰块一般融化了;韩国正才邪用,将郑国一个绝世水工做了间人,将韩非一个大法家做了废物,最后连个统兵大将都没有了;赵国迁逼走廉颇,杀死李牧,郭开当道而一战灭亡;燕国逼走乐毅,杀死太子丹,虽走辽东亦不免灭亡;楚国杀屈原,杀春申君,困项氏名将,一朝轰然崩溃;齐国废孟尝君,废田单,后胜当道,一仗没打举国降了…只有秦国,聚集了淙淙奔流寻找出路的天下人才,方才灭了六国,一统了华夏…如今,大秦也开始杀戮人才了,也开始灭绝功臣了,这条邪路若能长久,天道安在哉!”
“顿弱!不许你诅咒秦国!”姚贾疯狂了,须发戟张如雄狮怒吼。“六国殁了,秦国殁了,七大战国都殁了…”顿弱兀自喃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