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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白麻雀(2/10)

萧穗说:“唉,今天早上你不还唱得好好的?快唱啊!”她张一下嘴,似乎自己也没料到嘴里空无一,惊讶地楞住了。但她那一张嘴使大家都提起气来,王老师的鼻孔撑得圆溜溜的。

王老师左一遍“开始”右一遍“开始”斑玛措就只是站着,神情一片空白,整个人空空的一个音符也没有。

这时斑玛措说话了。她说袋里不是她自己的东西,是别人送她的礼,这些东西是她从小到大的收藏,现在象征她本人,让她带到异乡去。她把这话讲了好几遍,三个文工团员才陆续明白。他们想,这是一个动不动就以寄情的民族,可以不嫌麻烦地背着这么沉重的象征。

斑玛措这时倒站得笔直笔直。萧穗求情说唱个短的,两三句词的,王老师若听着对劲,再往下唱。她急忙回对斑玛措说,唱最短的那个,一共几句“索尼呀啦”熄灯前准唱完了。

小蓉的表情在说,明明是一堆垃圾嘛。但她嘴里的词还是用得很当心。她告诉斑玛措新兵从里到外必须新,连衩都要穿军用衩,所以一般不允许新兵带太多行李。

“我们听听啊。”小蓉风凉地说,她早就没了兴趣,一直在用发卡掏耳朵。

王老师把自己被包带解下来,将斑玛措的袋绑到车上,吉普总算上了路。

一路上斑玛措很兴,给她吃什么她都“哦呀,哦呀”

车里的伤号吼一声,说:“车死球了?咋个不动吗?”

斑玛措慢慢站起来,本来又红又亮的脸,红得发紫了。萧穗一直在猜,她蒙住脸在什么。现在发现她一直在两个手掌下面笑。王老师满脸无所谓,她唱不唱这作风已让他倒尽胃

王老师慢慢朝萧穗闭一下,手向外扫两下。萧穗急坏了,说她们练了好几天的歌,斑玛措唱得绝了。

里又一次静下来。尽静得焦躁敷衍,总还是静的。小蓉掏耳朵掏得销魂,早不在乎这屋里发生什么。

王林凤在“斑玛措”三个四仰八叉的大字后面画了一排惊叹号。

小蓉想,好了,民族矛盾就此开始。她把下一抬,说:“打开。”

打开的袋让大家看不所以然。里面什么都有;什么都不齐全。几只小孩的靴,上面镶的图案已掉的差不多了,几块,一些卵石,断了柄的梳,旧藏袍,节日穿的彩普毡,家织的羊线。

王老师说:“我看今天我们就考到这里。”他摸烟盒,掏打火机。

萧穗就笑。她开始担心小蓉这太恶毒,斑玛措的自尊心会受不了,不过一会她就发现她的担心多余。斑玛措乖乖的,有一羞涩,那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成了小蓉的一份重活儿。

小蓉得一,笑起来,斑玛措郑重地说:“好白哟,好像白瓷碗碗哟!”小蓉才不吃亏,嘻嘻哈哈要把斑玛措那一摸找回来。面浮一层脂般的老垢,却不妨碍她们疯。天下女娃洗澡总是很疯。二十八岁的******员何小蓉一疯就疯成了十来岁,两个圆而翘的小Rx房直颠。萧穗想,以为穿着衣裳的小蓉漂亮的人们,应该看看此刻的小蓉,否则错过得太多了。

她却蒙着脸蹲下了。萧穗起来,要上去踢她似的。

王林凤早上起床前听见了萧穗向他形容的歌声。他承认这形容基本准确,也不算太外行。声音是好声音,少见的本钱。他判断歌是从篮球场外的山坡上传来的,惊人的音量、音域。咬字大,不碍事,一训练就好了。他在几个音上皱起眉,他不喜她的腔,近似羊叫。不过这也不难纠正,音太漂亮了,海阔天宽,一不让你。位置是野位置,应该可以调整,位置找得更好些她还能唱一个调。

斑玛措的紫红藏袍缠在腰上,像是整个人站在一个大包裹中。包裹散发油腻的嗅,腾腾地噎人咙。

“开始吧。”王老师说。他已经想结束了。

一打开车门,钻刺鼻的血腥和碘酒气味。人勉去了,行李却怎么装怎么多来。三个人的睛都看着斑玛措的袋。王老师首长似的说:“轻一轻装,啊?当兵打仗要甩掉包袱嘛。”

斑玛措这下明白了,抱着袋往后一犟。

三个人都想,把这么个斑玛措带回文工团,可不大拿得手。

斑玛措站在渐渐升的太里,特号的新军装闪着绿光,军帽在箱里压了多年,此刻成了扁扁一片,挂在她一大堆发上。看上去衣服不是她自己的,整个人都不是她自己的了。

王老师说:“再不唱就不能唱了哦,熄灯号音一响,就不准声了。”

小蓉和斑玛措你掐我一下,我你一把,从兴玩到半恼。小蓉翻脸地捂住自己的右,说斑玛措下手没轻重,挤的劲也用上来了。穗便猛和稀泥,说小蓉先往斑玛措小肚上踢的,然后捺着斑玛措的给小蓉鞠躬歉。

小蓉生气没长,爬上池就开始猛抒情了。小蓉唱歌和她外形很像,小号女音,极漂亮,尤其在澡堂里唱,一个个音符圆溜溜地到动,撒了一把珠似的。斑玛措赤着伟岸的瞪着她,自惭形秽起来。然后她瞪着小蓉把巾拧成一,嘴里叼着梳,两手拉住巾的两端“劈劈啪啪”地打着发上的珠。小蓉简直给她看成了一大戏。

斑玛措不懂什么叫“轻轻装”仍把袋抱在怀里。小蓉上来袋:“什么东西呀?我当兵的时候一双老百姓的袜都没往队带。”

斑玛措此刻坐在池边的泥长凳上,齐她。小蓉站在齐腰气,得夸张,脯前一下,后退一下。斑玛措小心翼翼伸一个指尖,伸向小蓉。穗和小蓉不知她要什么,那尖指轻轻在小蓉上。

他在被窝里兴奋得了汗。然后爬起来,拿了桌上的老镜和笔记本,回到被窝里。一想,应该为自己泡杯好茶,又是背心衩地去翻茶叶。再回到被窝,他觉得茶和烟的味从来没这么好过。本钱好,主要是本钱太好了!

微笑,虽然浅淡,意思却清清楚楚:她叫什么叫什么,反正她名字上不了正册。

现在就剩斑玛措一个人站在四张床中间。她一站把屋、床、脸盆架全站小了。王老师也给斑玛措的比例得小小的,两只小白手搁在笔记本的黑封上。

启程回成都的早晨,场长乘自己的吉普来了。他脸很难看,说场一个科长遭一个知青报复,大中了一发“三八”枪弹,他的吉普要送伤员去成都动手术,因此文工团一行人就不必搭乘长途汽车了。

萧穗和小蓉把斑玛措带到军场大浴池洗澡。场里女牧工少,所以她们三人泡池泡了足有一上午。小蓉两只袖珍手蛮得很,给把斑玛措搓澡搓得一火红。斑玛措像任人宰割的,叫坐着就坐,叫趴着就趴。小蓉咬牙切齿地说:“搓掉了一层‘斑玛措’,又搓掉一层‘斑玛措’…这个‘斑玛措’咋还是这么一大坨?”

斑玛措脸上的空白顿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觉醒,似乎意识到她这一错就错过了一生。

熄灯号终于响了。

斑玛措站是站了,脖也有了,腰里的袍也不是一大堆了,可就是没有歌来。怎么也一声不吱。随便萧穗怎么威胁利诱,她只是那么站着。

当天他向何小蓉布置,去向军场被服科借一新军装,一件白衬衫,要让斑玛措落成一个文艺女兵。

然后小蓉舒舒臂,展展腰,长气说:“看嘛,是搓小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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