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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穗子wu语犬颗韧(5/7)

猴子,被諕破胆,从此安生。我们需要找出一对同伴来做刀下的鸡。我们需要被好好諕一諕,让青春在萌芽时死去。冯队长更明白这一点,他的青春在二十年前就死光了。

他捺住不断刨脚的颗韧,看一眼表。他心没狠到家,想多给他俩一点时间,让他俩好歹穿上衣服。他从表上抬起脸,很难说那表情是痛苦还是恶毒。他说:“小崔、李大个儿两个同志,砍绳子!”绳子一断,车篷布“唰啦”落下来。里面的一对男女像突然被剥出豆荚的两条虫子,蠕动尚未完全停止,只等人来消灭。那是很美丽很丰满的两条虫子,在月光下尤其显得通体纯白。我们全傻了,彷佛那变成了虫的男女士兵正是自己;那易受戳伤的肉体正是自己的。“不准动!”冯队长的乌鸦音色越发威严:“把衣服穿起来!”谁也不顾不挑剔冯队长两句口令的严重矛盾。“听见没有?穿上衣服!”我们都不再看他俩。

谁扯下自己的衣服砸向赵蓓。赵蓓呜呜地哭起来,赤裸的两个肩膀在小周手里乱抖。小周将那衣服披在她身上。女兵们把赵蓓搀回宿舍,她呜呜地又哭了一个钟头。天快亮时,她不哭了。听见她翻纸,写字,之后轻轻出了门。谁跟出去,不久就大叫:“赵蓓你吃了什么?”都起来,跑出门,赵蓓已差不多了,嘴角溢出安眠药的白浆,一直溢到耳根。赵蓓没死成。拖到军分区医院给救了过来。但她不会回来了,很快要做为“非常复员”的案例被遣送回老家去。小周成了另一个人,养一脸胡子,看谁都两眼杀气。很少听他讲话,他有话只跟颗韧唠唠叨叨。一天,我们突然看见颗韧嘴里叼着一只紫罗兰色的拖鞋。

这下全明白了。那是赵蓓和小周的事发生五天之后。只听一声喊:“好哇!你这个狗东西!”顿时喊声喧嚣起来:“截住那狗东西!截住颗韧!”颗韧抬起头,发现我们个个全变了个人。牠倒不舍得放弃那只拖鞋,尽管牠预感到事情很不妙了。这回贼赃俱在,看牠还往哪里跑!颗韧在原地转了个圈,鞋子挂在牠嘴上。牠眼里的调皮没了。牠发现我们不是在和牠逗,一张张紧逼过来的脸是铁青的,像把牠的兄姊吊起剥皮时的脸。牠收缩起自己的身体,尽量缩得小些,尾巴没了,脖子也没了。牠越来越看出我们来头不善。我们收拢了包围圈,在牠眼里,我们再次大起来,变得庞大如山。牠头顶的一片天渐渐给遮没了。谁解下军服上的皮带,铜扣发出阴森的撞击声。那皮带向颗韧飞去。颗韧痛得打了个滚。

牠从来没尝过这样结实的痛。“别让牠逃了!…”颗韧见我们所有的腿林立、交叉、成了网,牠根本没想逃。“揍死牠都是牠惹的事!”脚也上来了,左边一下,右边一下,颗韧在中间翻滚跌爬。小周手里被人塞了条皮带。“揍啊!这狗东西是个贼!”人怂恿小周。小周不动,土匪样的脸很木讷。紫罗兰的拖鞋是赵蓓的,她人永远离开了,鞋永远留下了。他从地上拾起鞋,不理睬我们的撺掇:“还不揍死这贼娃子!…”我们真正想说的是:揍死颗韧,我们那些秘密就从此被封存了;颗韧是那些秘密的唯一见证。我们拳脚齐下,揍得这么狠是为了灭口。而颗韧仍是一脸懵懂。牠不知道牠叛卖了我们;牠好心好意地撮合我们中的一双一对,结果是毁了我们由偷鸡摸狗得来的那点可怜的幸福。

小周“唰”给了颗韧一皮带。我们说:“打得好!打死才好!”小周没等颗韧站稳又给牠一脚。颗韧被踢出去老远,竟然一声不吭。勉强站稳后,牠转回脸。一线鲜血从牠眼角流出来。牠看我们这些杀气腾腾的兵从绿色变成了红色。“这狗是个奸细!”“狗汉奸!”血色迷蒙中,牠见我们渐渐散开了。牠不懂我们对牠的判词,但牠晓得我们和牠彻底反目。第二天清早出发,我们一个个板着脸从牠身边走过,牠还想试探,将头在我们身上蹭一蹭,而我们一点反应都没有。哨音起,我们上了车,牠刚把前爪搭上车梯,就捱了谁一脚,同时是冷冰冰的一声喝:“滚!”牠仰着脸,不敢相信我们就这样遗弃了牠。车开了。颗韧站在那里,尾巴伤心地慢慢摆动。牠望着我们两辆行军车驶进巨大一团晨雾。

我们都装没看见牠。我们绝不愿承认这遗弃之于我们也同等痛苦。中午我们到达泸定兵站,突然看见颗韧立在大门边。猜测是牠被人收容了,新主人用车把牠带到这里。然而牠那一身红色粉尘否定了前一个猜测:牠是一路跟着我们的车辙跑来的。沿大渡河的路面上是半尺厚的喧腾红土,稍动,路便升起红烟般的细尘。牠竟跑了五十公里。我们绝不愿承认心里那阵酸疼的感动。牠远远站着,看我们装舞台,彼此大喊大叫地斗嘴、抬摃,就像没有看见牠。牠试探地走向小周,一步一停,向那一堆牠从小就熟悉的鼓靠拢。小周阴沉地忙碌着,彷佛他根本不记得这条风尘仆仆的狗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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