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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后拿了饭盒到伙房打饭,这才记起初一伙房不开伙,而是分发给每人半斤面、半斤肉馅,由大家自己去包饺子。
大家往往自己结伴,五、六个人合成一组,皮儿的皮儿,包馅儿的包馅,同时胡聊,或者逗嘴。穗子受到一组人的邀请,感动得心也要化了。半年来这还是第一个集体向她展开怀抱。但她忽然发现各组都没有毕奇,知道他又躲到什么别人找不见的地方练琴去了。她便撒了个谎,说另外一组人已邀请了她。穗子撒谎是因为毕奇。假如她告诉人们,毕奇尚未入伙,大家一定会等他练完琴冒出来时,拉他入伙。那伙人里万一逗嘴逗得过分,说出穗子的事来,穗子从此连最后尊严也没了。她见过类似情形:斗争归斗争,事情一过半年,人们就会拿当事男女开玩笑,假如有人说:“唉,小萧,怎么不和你男朋友一块包饺子啊?”穗子在毕奇面前就原形毕露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毕奇给她的一份友情,基于他仍旧认为她单纯无邪。半年中,从夏到冬,毕奇的友情成了穗子的空气和水。
她领到面和肉馅,等着毕奇。见到他,她说她起床晚了,别人都搭了伙,她只好单干。毕奇特别高兴,说我来皮儿吧,你这个南方佬儿肯定不会皮儿。穗子不动声色,把面和好,不紧不慢操起了面杖。毕奇大手直拍,连连喝采:“!南方人成这样也还凑和。”吃饭时毕奇谈到他母亲。他说他跟母亲每隔两天就通一封信。妞妞和丫丫接他去司令员宅子,也请他用司令员专线给母亲打电话。他忽然说:“你好像挺脱离群众的。”穗子说:“没有啊。”“你不太合群。”“谁说的?”“你说我呢,小萧,我合不合群?”穗子说你当然合群了,你群众关系最好了。他说:“咳,咱本身就是群众嘛。”
说完他笑起来,大眼睛弯弯长眉飞舞,一点也没有平时怯懦木讷的样子。穗子想,毕奇倒跟她挺合得来,说不定他也拿她的友情当回事呢。她还发现毕奇有个不正常的地方:对别人的事,他一个字都不谈,似乎他一点也不知道他周围的人怎样活着,亦似乎他知道也不感兴趣。春节之后,复员、转业的名单公布下来。名单里有老吴。老吴委屈冲天,说文工团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吃了柑子砍树、掏空了豆瓣酱砸酱缸。他在文工团领导面前却说另一番话:这么多年我老吴不是无怨无悔地做末席嘛?末席,就是最小一颗螺丝钉,只能由他这样思想过硬、不图名不图利的老同志来当。最后他老泪纵横,说毕奇和他处得跟爷儿俩似的,他走了,谁来照顾毕奇?毕奇可不是螺丝钉,而是主机哟。
老吴哭了一场又一场,有真哭有假哭,从文工团哭到政治部。最后政治部再三研究,结果是再次决定让老吴复员。老吴跟毕奇说,老子非去偷杆机关枪来,扫平文工团,扫平政治部。毕奇说机关枪恐怕不好偷。老吴说,冲锋枪也行。说着老吴两手抱着头,又哭了。而老吴却被惊险地挽救了下来。毕奇跟妞妞求情,妞妞又向她爸求情,在老吴将要踏上回他那小县城的火车之前,把老吴抢了下来。这桩事丫丫和妞妞、毕奇分歧颇大,她说老吴这种充数滥竽早该扔出去,正是他和你们要对中国音乐的悲哀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