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三耳先是一惊，再释然：“怕是笔误吧，如今的王二郎，脑可不好用了。”

“这契书是今日立的？甲午年甲申月甲戌日？该是甲戌月甲申日啊，申月是八月，上一个甲申月是政和元年，下一个甲申月是六年后…”

老书手摆一副读书人的架势品评起来，倒也不是装样，华王氏乃衣冠盛族，便是一个书手，拿去也能抵得秀才，何况是积年老书手。

两人厮打起来，乒乒乓乓之声穿透草屋，惊得邻居的看门狗也汪汪吠个不停。

华县衙几个押司，案的前后行手乃至贴司，何三耳已是熟得不能再熟。而且这桩以债务包裹的买卖，既有让契，又有借契，王何氏也是个欺怕的愚妇，该没胆闹腾，这事即便以公论公，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老书手也，笔误说得通，不会太影响过契。

夜初上，华王氏一族所在的禹泽庄里灯火阑珊，自何三耳所在的小庄看过去，有如夜幕中透的飘渺仙境，观者无不如尘般心定。

王何氏既已拿来王二郎的让契，而刘盛之前也已跟王何氏立下了借契，那就只剩下一件事，去县衙案，以这两份契书为据，把已属于王何氏的这林院，用还债的名义过到他何三耳名下，立下赤契。

“贼婆娘！不要再叫我贼王八！”

这一看，目光始终没办法从王二郎这份契书上挪开，这契书用词古怪，似乎藏着什么东西，给何三耳的觉就像是着一团有钢针的丝棉，让他总不敢使劲。

一个鬓发灰白的老秀才现，淡淡向何三耳拱手，何三耳急急将契书递过去。这老秀才其实只是个积年老书手，在王相公家经办产契之事，算是帐房里的一员。何三耳拿不准这份契书，请来这位书手参详。

“这契书，有古怪…”

接着老书手有所发现，皱起了眉。

“还不是你异想天开，王相公家？你娘！不是你嚷着这事，我何苦低声下气去求人？你倒是就动动嘴，我这几日跑得都快断了，还来怪我！？”

老书手推算起天地支，也就是读书人熟悉这，寻常人哪懂这个。

接着他再看那段对仗工整的让契事由，越看眉皱得越，看到最后，将契书颠来倒去，像是能抖什么鬼一般。何三耳在一边也放轻了呼，而缩在后面的刘盛，一颗心更是颠倒反复，总是落不安定。

可新到任的赵知县是个变数，之前对江楼相会，看不对王邓两家相公有什么特别态度。如果这桩小事了赵知县的，难说不会变作大事。

“等等，确实有古怪…”

“翻天了你！你这贼王八，横竖就赖在我上…”

再听王麻埋怨她太过草率，满腔懊恼化作烈火，王何氏爆发了，一指就戳上了王麻脑门。

何三耳的力呢？骗住王二郎不就是他一番话加一跪而已？

“杨先生来了啊，看看这份让契…”

吃饱了墨的细毫在手，老书手将契书上的事由文字抄了一遍，看看何三耳和忍不住也凑到边角的刘盛，笑地问：“还没看来？”

“华王二郎的亲书？嘿…怎么这般怪涩，既是对仗，却无骈韵？字倒是不错，当得起神童的名号。”

可何三耳的心却怎么也安不下来，王二郎所写的那份让契就在他手里，一会展开细细品读，一会起皱眉沉。

“该是如此…”

终于，老书手眉舒展开，先嘿嘿一声，再哈哈笑了起来：“有意思，这王二郎…有意思！拿纸笔来！”

何三耳能多年持王相公家外事，还替邓相公家办事，光之外，谨慎从未丢过。这么一来，何三耳就得提足了神，看这事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患。

王麻也爆发了，低声嘶吼：“我倒是想跑呢，你让我跑吗？说我面就会坏事，现在到底是谁坏事！？又是谁说得王二郎让了林院？是你？”

呵住凑闹的狗，邻居瞅着王麻夫妇的草屋，摇不止：“晌午还好好的，这会怎么又闹起来了？这对贼男女…真是不得安生！”

何三耳和刘盛同时摇，却见老书手落笔，在那八列事由文字里画起了圈。一列圈一个，四句从第一字圈到第四字，后四句又倒着圈。待最后一个圈落在第八列最后一字上时，何三耳重重了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