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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枝叶被镀上一层浅金色,透过枝杈间的漏隙,能看到碧空里的点点云影。几只鸟雀鸣叫婉转,扑棱着翅膀沐浴在日光下,羽毛也显得越加光润鲜亮。
这样的情景熟谙而平常,不断在每一个晴朗的日子里重复,以前如此,以后也会如此。
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在宇宙天地的轮转面前,人实在是渺小。
但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着。
他感到身上又开始发烫,体力渐渐不支。他勉强打起精神,提起笔蘸饱墨汁,开始书写人生中最后一封信。
随着笔下字迹的延展,他的思绪也不断飘飞。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时而勾唇微笑,时而又轻蹙眉峰。
只是他的气力似乎正迅速被掏空,到后来他只能用另一只手撑着书案才能支撑着自己不倒下。
落下最后一个字,他支着额头喘息片刻,才慢慢搁下笔。垂眸审查一遍,他发现因为力道不足,这回的字好像写得不太好看,后头有几个字还有点歪斜。
这算不算缺憾呢。
他叹笑一声。
罢了,已经没时间了,还要赶紧把剩下的事做完。
朱厚照被宣来的时候,心情非常忐忑。他害怕爹爹这回叫他来是因为他担心的那个缘由。等到自己的猜测被印证,他有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旱情久不解,牵引出的问题也很多。我祈雨回来后,与几位阁老和尚书商讨了一下,理出了需要恤免的十五事,本欲降敕谕颁布的,但后来病倒了便没来得及,眼下怕也是没机会了,”祐樘一下子说了这么些话,有些疲倦。他将一叠纸递给儿子“当时都记在这上面了,你登基之后记得颁行,算是帮我了了遗愿。”他缓了口气,又拿出一本薄册子“这上头是我筹划好的部分官吏任免和调动。有些人需要再磨砺几年,有些人已经可以启用了,调到合适的位子就行。”他强忍不适,想了想,继续道“朝中不缺干才,但你登基之初需要更多助力。你虽然早就开始看奏章,但毕竟年纪尚幼,若是有哪里不懂,尽可去请教三位阁老。然后还有…”
“爹爹!”朱厚照喊完父亲,霎时泪如雨下。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父亲面前,拉着父亲的衣袖,哑着嗓子道:“爹爹,是爹爹想得太严重了对不对?前阵子爹爹还和儿子一起去西苑骑马呢啊…当时爹爹还答应儿子,等到七八月的时候带着儿子还有母后和妹妹去南苑,儿子和爹爹去围猎,母后和妹妹去摘果子看麋鹿…这才过去多久啊…”他言至此已是哽咽不成声,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赶忙抬头道“爹爹当时说只要我乖乖听话,做好功课…爹爹是不是觉得儿子最近不乖?那儿子再也不到处乱跑了,听完课就回去看书练字,好不好爹爹?”
祐樘低头看着哭得双目红肿的儿子,沉默少顷,道:“你该知道爹爹的脾性,所以你该清楚如今的状况。这十几年来,爹爹一直尽力让你过得无忧无虑,就是因为爹爹的幼年过得苦,想让你过得甜一些,其他事情爹爹暂且帮你扛着,等你长大了再说。你从降生至今,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爹爹的离开将是你遇到的第一个坎儿。爹爹虽然宠着你,但这十几年来也一直尽最大力气栽培你,该学的你都学到了,所以你有能力迈过这个坎儿。”
朱厚照抽噎半晌,忽然握拳咬牙道:“爹爹不过是得了风寒,居然变成了今日这样,是不是有人想害爹爹?儿子要去查查,要是让儿子揪出那个人…”
“不必查了,记住我今日所说就是了。”
“爹爹?”
祐樘不解释,只道:“我走了之后,你便开始准备登基事宜,国不可一日无君。”
朱厚照姑且压下心中的疑惑,眼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伏在爹爹膝头,哽声道:“儿子不要当皇帝,儿子愿意当一辈子太子,儿子只想让爹爹好好的,咱们一家人都好好的…”
“可爹爹不能继续陪着你们了,生死有命。爹爹将大明的社稷江山交予你了,祖宗创业艰辛,希望你能好好担着这份责任。”祐樘倦极,语声越来越低。
朱厚照惊觉不妙,膝行上前扶住爹爹,却见爹爹无力地拉住他,虚弱道:“爹爹还有一件事要与你说,你定要记好了。”
巳时正,日光已近晌午的炽烈。
但漪乔心里却是彻骨的冷。她坐在东暖阁里,看着床上已然昏厥的人,神情呆愣。
他下了死命令不准她进弘德殿,她只能站在殿门口等着。也不知等了多久,他终于写好了遗诏,却又传令将照儿宣来。儿子来了后,他还是不让她进去。等儿子顶着一双哭肿的眼睛神情恍惚地出来,他又召来了牟斌,但依旧不准她进去。
于是她就站在殿门口等了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