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圣人之志。朕没有圣人的命，也自认不了圣人。朕只能个为丝竹耳、为案牍劳形的俗人，或许偶尔在闲暇时能调调素琴、阅阅金经什么的，附庸风雅一番。”祐樘勾一笑，语带调侃地。

祐樘有意无意地望了一坤宁的方向，转而对沈琼莲笑：“我们若是再这样互相客气下去，就要变成酸秀才寒暄了——下时辰不早了，朕要回去了，沈学士也快去用晚膳吧。”言毕，他对她的行礼恭送回以微笑颔首，继而一个回，施施然离去。

才：“不瞒陛下说，此事…臣也留心了一下。那日两位彤史从清宁回来，臣曾召她们前来询问前后，故而此事算是经臣之手的。两位彤史也觉陛下所言甚是，燕亵之事的记载不可轻率。她们并未在《钦录簿》里写陛下临幸绿绮之事，说一切都等皇后娘娘查明之后再论断。”

漪乔撇撇嘴：他这是在暗指她不够温柔敦厚，不够勤恭庄敬嘛？

漪乔笑不笑地：“陛下这是哪里的话，臣妾兴致再好，也比不上陛下兴致好啊！这数九寒天儿的，陛下竟还要着凛凛寒风到外面边赏景边议事，臣妾望尘莫及呢。只是陛下助雅兴固然重要，却也要顾着自家，万一伤了龙可就不好了。至于臣妾嘛，既然是一个人用膳，自然不能把人都赶跑咯。让司乐女官们来奏乐，除了一时起兴之外，实则也是想借此温习一下后妃之德嘛，今日所歌可都是《诗经》里周南召南二南里的篇目呢——臣妾可不敢摆什么排场，臣妾只是想沾一雅气儿，总是不能跟陛下差得太多嘛，回被嫌弃了可怎么办。”

“朕没有临幸她。朕只是不想《钦录簿》里记载上虚乌有之事，故此想亲自确认一下罢了，”祐樘略作沉“乔儿应当已经查得差不多了，或许明日就会去太皇太后禀明。”

其实她刚才满脑想的都是他和沈琼莲在雪中谈笑的画面，压儿不知女官们唱的是什么。

他似乎没注意到她的表情，自顾自地继续：“我远远地就听到了，方才女官们所歌正是《诗经·国风·周南》里的《葛覃》。”

“二南中的篇目确实多后妃之德上的教化，”祐樘示意漪乔坐回原来的位，自己则落座在她旁“《诗序》中有云：《葛覃》，后妃之本也。诗中的女温柔敦厚、勤恭庄敬，堪为表率。乔儿用膳时还不忘学习后妃之德，着实有心了。”

漪乔的嘴角瞬间了一下。

后来陛下话锋一转就提想看一下《钦录簿》，语气依旧平和但态度决。虽然不大想承认，但是她又很清醒地意识到，陛下之前和她谈天说地多半是想为此事个铺垫。或者，另有她猜不到的用意。

等到来后，陛下并未开门见山地言明召她前来所为何事，甚至连提都不提，只是纯粹跟她谈诗论，谈笑间景抒怀。

陛下从南郊回来没多久就召见了她，她原本还以为了什么大事，结果到了乾清才知本没什么急的事。陛下问她愿不愿意随他一起去外面言事，顺便各走走。她当时暗陛下今日怎么这么好的兴致。而她心里还没琢磨完，嘴上已经鬼使神差地脱应下。

“陛下言重了，臣不敢当，”沈琼莲垂眸笑笑，随即环视了一下周围一派莹亮耀目的雪景“在烘烘的屋里待久了，实则也憋闷得慌。外间虽冷，但有好景赏，有陛下…有陛下这般才情兼备的雅人与共。心存激的应当是臣。”

一时间，殿内呼呼啦啦跪下来一大片。众人皆跪伏在地上，唯独漪乔还稳稳地坐在位上。

那么这个时候，你可会想起我？不知为何，沈琼莲脑海里突然冒了这句话。还好她一向谨慎，没有顺说来。

“看来乔儿甚为关心我的，”祐樘让众人起之后，牵着漪乔的手径直往前走“乔儿是不是唯恐我生了病会耽搁工夫，赢不了那个赌？”

“愿车衣轻裘与朋友共。”沈琼莲轻轻声，目光越加悠远，嘴角划过一抹苦笑。

陛下虽然一向待人宽和，但她见到最多的还是他在政务面前的严谨专注、一丝不苟，如今日这般的漫谈还从未有过。这让她倍轻松，但也在暗暗好奇着陛下召见她的用意。

祐樘笑摇：“也不急在这一时，既是拖到了这个时候，那不如等事情了结了再去查验。兴许明日就能落石，到时再来劳烦沈学士不迟。难得沈学士能在这大冷天儿里随朕来听朕的不情之请，如今又肯破例，朕心里着实激。”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沈琼莲有些微的神。

漪乔犹豫了一下，才不情不愿地站起，磨磨蹭蹭地挪步到祐樘面前，动作标准地朝他福了福：“臣妾参见陛下。”

漪乔愣了一下，随后依旧是一副笑不笑的样：“陛下好耳力。”

然而这些疑问也只是在心里打转，沈琼莲很明智地没有问来。她知，若是这些问题提来，那她就得太宽了。

祐樘驾临坤宁之时，漪乔正沉着小脸发似的搅合着一碗鳗鱼粥。听到外面内监尖细的通传声，她的动作即刻一停。一旁正在奏乐的几名女官赶忙放下手里的丝竹弦，连同殿内的一众人内侍一起给那一貂氅而来的人行礼。

对于当时谁都说不清的事情，陛下为何突然如此笃定那是虚乌有？而且他是一从南郊回来就召自己前来的，还没来得及跟皇后见面，又怎知她已经查明？

祐樘闻言一笑：“沈学士何时也学会恭维了。不过沈学士的这句话倒是让朕想起了路回答孔的那句‘愿车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

在陛下里，臣是否仅仅是个女官？

“看来乔儿今日兴致极好，”祐樘神如常，淡笑着将她扶起来，又扫了一跪在她后的几名女官“平日里我们一起用膳时，你总说清静好，把人内侍们遣得一个不剩。今日倒好，不仅站了满殿的人，乔儿竟然还召来了全的四名司乐、四名典乐和四名掌乐来奏乐助兴，排场好大。”

沈琼莲而笑：“臣正是想到了这句才语此言。不过臣以为，陛下的志向该是和孔圣人的更接近——‘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

她低思忖良久，终于应下：“既然陛下持，此事又确实特殊，那破个例也无妨——陛下是否现下便去尚仪局？臣可随驾，助陛下将《钦录簿》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