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中有了许多才略，便觉空一世，每每游到一，看的世人都不上，难与正言，遂常作疯癫之状。一日游到帝阙之下，见许多开国老臣，俱已凋谢，而后来文武，皆白面书生，不知事变。天下所畏者，太祖一人耳。太祖若一旦不测，而诸王分到太侈，岂能常保无虞？遂逆而上，游三山二。又乘而下，遂于金焦北固。历览那些山川形胜，因浩然长叹：“金陵虽说是龙蟠虎踞，然南方柔弱，终不能制天下之。”一日坐在金山寺中亭上，偶赋览古诗一首，遂书于上：

五州山近朝云，万岁楼空夜月寒。

人事合天心，有为应得志。

当日才华俱孟狼，而今学已贯天人。

谯橹年来战血，烟犹自半凋残。

从来人难相，明方能认得真。

正是：

萧梁事业今何在，北固青青倦看。

温养三十年，而后仁义施，方有一二百年之全盛，又数十年而后就衰。此开国久远之大规模也。若杀伐初定，而即继以仁柔，名虽，吾恐其不克终也。”衍听了大喜：“老师发千古所未发，弟方知治世英雄之才识，与经生腐儒相去不啻天渊。”席士见衍善参能悟，也甚喜，就留在观中住下。日夕计论，又将天文地理、兵书战策，一一传授。衍又心习学，一连五年，无不妙。

又过了数日，衍果别了席士，又向四方遨游。但这番的衍，与前番的衍大不相同。

名世虽天生，学不离人事。

一日，席士对衍说：“汝术已，可以用世矣。今年丙天下机括将动，汝可潜游四方，以观机会。他日功成，再得相会。”衍：“弟闻隆中有聘、莘野有征贤者之事，弟虽不肖，岂宜往就？”席士：“彼一时，此一时。况征聘也不一，有千金之聘，不如一顾之重者。存其意可也，不可胶而鼓瑟。”衍：“老师吩咐，敢不佩服。即此行矣。”

正是：

二人商量定了，遂同到金陵。恰好燕王来朝见过，就要回国，有敕大小群臣，护送城。这日，燕王起驾，群臣俱纷纷送龙江关外。宗泐与衍见迟不得，只得也就混在众臣中，只说是奉旨护送。众臣都知宗泐是太祖敬重的国师，皆让他先见。燕王素亦知，便先宣他去。宗泐见宣，就领衍，一同去。宗泐先朝见，燕王：“寡人还国，维蒙圣恩，敕诸臣护送，怎好劳重国师。”宗泐：“贫衲一来奉旨护送，二来有一友，愿见殿下，故领来一朝。”说罢，就叫衍，也过来朝见。衍一面朝见，一面就将燕王细视。见燕王龙形凤姿，瞻视非常，自是帝王气象，满心喜，便疯疯癫癫拜了四拜。燕王看见衍形状奇古，不象和尚的举动，分明是个异人，便留心问：“你这和尚，一向何事，今日要来朝见寡人？”衍戏着脸答：“贫僧朝见殿下，也没甚事，只要送一白帽与殿下。”此时百官俱在门外察听，左右近侍又多，燕王心知衍话中有因，要再问，恐怕他又说甚么不逊之言，被人察听不便，只得转作怒：“原来是个疯和尚！看国师面上，既朝见过，去了罢！”衍：“去，去，去！”遂下阶走。只因这一去，有分教：驱将猛虎归去，引得神龙来。不知燕王再说何话，且看下回分解。

衍题罢，甚是得意，不提防亭背后，走一个人来，将衍劈扭住：“好和尚，你在此鄙薄南朝，讥诮时政，将谋反耶？”衍听了，吃了一惊，吓得面如土。忙忙回一看，原来不是别人，却是一个老和尚，法名宗泐，是太祖敬重的国师。看他容可掬，不象是个坏人，心下方才放了一半，因说：“弟无心题咏，有何不到之，老师便以谋反二字相加，莫非戏乎？”宗泐：“你这和尚，还要嘴！我说明了，使你心服。你首二句，战血、凋残，说杀伐虽定，而民困未解，是也不是？第三句山近云，明明讥刺江南浅薄，而王法无序。第四句夜月寒，明明讥诮时政，而王纲不振。第五句至未句，明明是幕北平形势，胜江南浅薄，无乃有意于北乎？你不要瞒我，我心亦与你相同，何不与我共商之。”衍：“实不瞒老师说，关中气竭，伊洛四冲，当今形势，实在北平。但不识燕王何如王耳？”宗泐：“燕王龙行虎步，大类当今皇上。你若不放心，我打听得他，只在这些时该来朝。我同你候他一见，便知了。”衍：“如此甚好。”

江无通铁瓮，野田有路到金坛。